书房内,白岁安凝神内观。
识海中,《玄命道卷》光华流转,显现出当前的运势。
【运势,0】
白岁安微微一怔。
一月前分明还有两千多点,如今竟点滴不剩?
他细细回溯,修炼时确实感受到过新的运势导入。
【元初历225年二月,白家客栈经营,营收上扬,运势+35】
【元初历225年二月,白家码头经营,营收大增,运势+150】
【……其他零散收益……】
【运势,1683】
看来,凝练这初具其形的【玄景轮】,竟耗费了一千六百八十多点运势!
他心下凛然。
若非客栈与码头营收支撑,此次突破怕是要功亏一篑。
幸好,逆塑灵窍无需再耗运势,否则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。
他沉下心神,依照《太枢御运衍轮经》法门,催动丹田内那轮淡金色的【玄景轮】。
轮盘缓缓旋转,其中蕴含的田亩阡陌、客栈灯火、江船帆影等家族景象随之流转。
丝丝缕缕淡金微紫的光带自轮中逸出,如灵蛇般探向气海穴深处那片虚无。
这一次,不似之前凝轮那般艰难晦涩,反倒有种水到渠成之感。
光带汇聚,于虚无中勾勒、凝聚。
仿佛蒙蔽已久的感官被骤然擦亮,又似失聪者初次听闻天地声响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,悄然向他敞开。
他“看”到了。
周遭空气中,漂浮着零星点点的微光,色彩各异,慵懒而稀疏地流动着。
这便是天地灵气?
果然稀薄得可怜,难怪仙路飘渺。
他心中明悟,带着一丝释然的淡然。
【井蛙不可语海,夏虫不可语冰。未曾见过汪洋,便以为江河浩瀚。今日方知,以往所见,不过方寸之地。】
灵窍既成,宛若在干涸的河床上掘出了一口泉眼。
稀薄的灵气开始被缓缓引入,浸润着那轮初生的【玄景轮】。
过程缓慢,急不来,只能靠水磨工夫,慢慢打磨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淡金色光轮微微一震,旋转变得稳定而有力,光芒内敛,不再如起初那般飘摇欲散。
【玄景轮】,成!
几乎同时,道卷反馈传来:
【元初历225年,白家白岁安,晋升【胎息境】,凝练【玄景轮】,运势+10】
【运势,10】
白岁安缓缓睁眼,目光落在【玄景轮】内核处。
那里,一枚介于虚幻与凝实之间的奇异符种正在沉浮,淡金底色上,流转着属于白家运势的微光与【玄景轮】的轨迹。
【衍运道种】。
得此物,纵无灵窍,亦能凭借至亲血脉牵连与运势供养,强启一条崎岖仙路。
他心念一动,首先想到的便是妻子青青,长子玄礼,女儿羽微,次子玄宣,还有那机灵捣蛋的幼子玄星。
他们……是否身具灵窍?
旋即,他眉头微蹙。
《太枢御运衍轮经》与《玄命道卷》乃他一人之秘,无法外显,更无法让他人直接修习。
孩子们若无灵窍,纵有【衍运道种】,也需另寻适合凡俗之身的功法才能引导入门。
功法从何而来?
他目光扫过识海,卷四【仙字卷】已然开启,或许其中能有线索。
暂且压下思绪,他长身而起,体内传来一阵轻微的爆鸣,那是久坐的筋骨在舒展。
推开书房门,夕阳的馀晖暖融融地照进来,带着人间烟火的踏实感。
大堂方向的喧闹、后厨飘来的饭菜香,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。
他微微一笑,心中已有计较。
“青青,羽微,”他扬声唤道,声音平和,
“晚上做些好菜,等玄礼和玄星回来,一家人吃顿饭。”
大堂里,晚市正热闹。
李道一耳朵尖,听到这话,用手肘捅了捅还在跟王虎抢最后一块酱肉的钱丢丢。
“听见没?白掌柜出来了,吩咐晚上家宴呢。”
他挤挤眼,压低声音,
“寻常家宴,何必特意吩咐加菜?怕是有点由头。”
钱丢丢好不容易抢到肉,塞进嘴里,鼓着腮帮子含糊道:
“加菜还不好?说不定是礼哥升官了,要庆祝!”
“你个吃货!”李道一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下,
“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!老夫瞧着白掌柜今日……嗯,步子比往日沉静些,眼神也似乎……亮堂了点?”
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只觉得白岁安周身气息似乎比往常更内敛些。
“管他呢,”钱丢丢咽下肉,满足地舔舔嘴角,
“反正柳婶和羽微姐做的饭香!师傅,咱们晚上能不能也蹭点好的?”
李道一看着徒弟那没出息的样子,无奈地翻了个白眼,心里却也跟着盘算起来。
在这客栈住久了,蹭饭倒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。
夜幕低垂,白家客栈后院灯火温馨。
一家人围坐桌前,饭菜热气腾腾,其乐融融。
白岁安看着妻儿,目光温和,心中却默默运转起那丝微弱的灵觉,依照经文中的粗浅法门,不着痕迹地扫过家人。
无形无质的感知如水流淌。
先是柳青青。
她正笑着给玄星夹菜,头顶之上,一道微弱、约莫三寸长的白色毫光隐隐浮现,虽黯淡,却真实存在。
白岁安心头微动。
青青竟身具灵窍?虽是三寸白毫,资质寻常,终究是踏入了门坎。
接着是玄礼。长子眉宇间带着操劳后的疲惫,头顶空空,并无异象。
然后是羽微。女儿沉静地布着菜,灵秀依旧,头顶同样空无一物。
最后是玄星。
小家伙正扒拉着碗里的饭粒,活泼好动。
就在白岁安意念扫过的刹那,他头顶一道白色接近透明、约莫七寸长的毫光骤然显现!
清淅异常,在他灵觉中莹莹生辉!
白毫七寸!
白岁安心中一震,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。
他迅速垂下眼帘,敛去眸中惊澜,只将这份巨大的惊喜压在心底。
玄星这孩子,竟有如此资质!
他神色如常,继续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,仿佛刚才的探查从未发生。
这时,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李道一拉着钱丢丢,笑嘻嘻地探进头来。
“哎呦,正吃着呢?可真香!”
李道一吸着鼻子,毫不见外地凑过来,
“白掌柜,柳夫人,不介意添两双筷子吧?贫道带了点自己腌的酱豆,给孩子们尝尝鲜。”
钱丢丢也跟着钻进来,眼睛亮晶晶地瞄着桌上的酱骨头,馀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白羽微。
白岁安笑了笑:“道长,丢丢,坐吧,不过是添两副碗筷的事。”
钱丢丢挨着白玄礼坐下,目光不经意扫过主位的白岁安,心里忽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。
他觉得白叔叔今晚似乎有些不同,但具体哪里不同,他又说不上来。
这感觉一闪即逝,很快就被眼前香喷喷的饭菜和热闹的气氛冲散了。
家宴气氛正好,李道一嚼着酱骨头,状似无意地开口:
“白掌柜,听说黑风山那矿场,如今是北玄卫在守着?”
白岁安抬眼,目光平静地扫过他。
他早已感应到钱丢丢身上那层极淡的、与灵气迥异的波动,这李道一身上却空空如也,此刻提起矿场,意图明显。
“恩,玄礼带着人看着。”白岁安语气平淡。
李道一嘿嘿一笑,放下骨头:
“不瞒白掌柜,贫道对那矿场里的……嗯,一些伴生矿石,颇感兴趣。不知能否行个方便,让贫道进去瞧瞧?”
他说话时,眼神往白羽微那边瞟了一下,带着点无可奈何。
这一个月,他在白羽微这里软磨硬泡,嘴皮子都快磨破了,这丫头愣是滴水不漏,白玄礼那边自然也走不通。
白羽微放下汤碗,声音温和却带着笃定:
“李道长若需要玄纹铁,我们客栈或可代为筹措一些,何必亲自去那矿场涉险?不安全。”
李道一摇头,带着点高深莫测:
“非也非也,白姑娘,贫道要的并非玄纹铁,而是其伴生之物。此物……寻常人怕是分辨不出,去了也是白搭。”
白岁安看着李道一,此人虽无法力波动,但言谈间对矿场内部似乎确有了解。
他略一沉吟,在桌下轻轻摆手,止住了还想说话的白羽微和白玄礼,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。
“既然道长如此坚持,”白岁安开口,声音不高,却让席间一静,“进去看看,也无不可。”
李道一眼睛一亮,随即又染上疑虑:“白掌柜此言当真?”
“自然。”白岁安点头,“明日,我等与道长同去。”
李道一脸上绽开笑容,连忙拱手:“如此,多谢白掌柜成全!”
接下来,席间风卷残云。
李道一心中大石落地,胃口大开;
钱丢丢依旧埋头苦干,只是偶尔偷瞄白羽微的侧脸。
宴席终了,众人各自散去。
回到暂住的小屋,钱丢丢忍不住问:“师傅,为啥非要急着去那矿场?还定在三日后?”
李道一吹了吹杯中热茶,雾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:
“不过最后试一次。成与不成,也该走了。时间不等人呐……”
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。
钱丢丢闻言一怔,拿着擦瓦罐的布巾的手停了下来,脸上惯常的机灵劲儿褪去,露出一丝与他年纪不符的怅然。
“该走了吗?”
他低声重复,脑海里飞快闪过白羽微安静斟茶的侧影,旋即又用力摇头,象是要甩开这念头,岔开话题:
“说起来,师傅,我觉得白叔叔今晚好象有点不一样,可……我又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灵气。”
李道一嗤笑一声,放下茶杯:
“你才摸到门坎几天?感觉不出稀奇?让你多学几个实用的小法术,偏偷懒!学个探查术,不就清楚了?”
钱丢丢撇嘴,不服气道:
“等凝练了【玉京轮】,灵识自生,自然就能感知万物了。现在费劲学那玩意儿干嘛?”
“【玉京轮】?”李道一瞪眼,“你小子现在才刚稳固【玄景轮】吧?离【玉京轮】隔着……”
“是三个境界,”钱丢丢打断他,带着点小得意,压低声音,“师傅,我已经凝练【承明轮】了。”
李道一呼吸一滞,眼中爆发出惊喜。
三月,从凡人到凝练【承明轮】,这资质何止是了得!
他心下狂喜,面上却强绷着,干咳两声,维持师傅威严:
“恩……还算没丢为师的脸。不过,切不可懈迨!法术更要勤练,打斗时谁等你慢慢凝聚灵识?”
“知道啦知道啦。”钱丢丢胡乱应着,心思早已飘远。
李道一看他这样,知道没听进去,无奈摇头,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,低声自语:
“时间……真的不多了。”
白羽微帮着母亲收拾完碗筷,走到院中,见兄长玄礼站在檐下,望着矿场方向。
“爹怎么就答应了?”白玄礼眉头微蹙,“那矿场虽已清理,但难保没有疏漏,让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去……”
白羽微走到他身边,轻声道:
“爹自有考量。李道长看似惫懒,言语间对矿场内部却非一无所知。或许,他真能发现些什么我们遗漏的东西。”
她顿了顿,“况且,爹既允诺同去,想必已有万全准备。”
白玄礼点了点头,脸上忧虑稍减:“也是。爹做事,向来稳妥。”
油灯如豆。
钱丢丢躺在硬板床上,双手枕在脑后,睁眼看着漆黑的屋顶,全无睡意。
“该走了吗……”他再次无声地问自己。
脑海里,白羽微浅笑的模样挥之不去。
他烦躁地翻了个身,把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薄被里。
这是前几日他帮着抬货,羽微姐顺手送给他的,说是换洗用。
被子很干净,有阳光的味道,还有……一丝极淡的气息。
他猛地坐起身,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。
“想什么呢!修炼!修炼要紧!”
他小声告诫自己,盘膝坐好,试图引导体内那微薄的气息运转功法,可心绪纷乱,那丝气息总是在下丹田处打转,难以平静。
窗外,月色清冷。
李道一在另一张床上发出均匀的鼾声,似乎已沉入梦乡。
钱丢丢维持着打坐的姿势,良久,终是泄气地垮下肩膀,抱着被子,望着窗外那轮残月,怔怔出神。
今夜,注定难眠。